湯藥入口,如利劍直剖腸腹。她知道是很烈的毒藥,藥性很快就會發作。
這是已經沒有退路了。
嬿婉畏懼到了極點,忽然滿心舒展開來。
魏嬿婉被灌了毒藥,到了臨死的那一刻,她的心竟然是滿心舒展的。
在這深宮之中,守著弘歷這樣一個多疑薄情的人,她早就忍夠了。
她太過于愛自己,太過于在乎榮華富貴和萬人之上的尊榮,只要還有一線生機,她就不會放棄。只有到了臨死這樣的時候,她才敢于去真實地做她自己。
真實的魏嬿婉從來不是什麼膽小如鼠的溫婉女人,她心狠手辣,早就看透了弘歷,也恨透了弘歷。她從來都跟弘歷是一種人,視真情和人命為草芥。
在這樣的時刻,她再也不必裝了,于是她說了這樣的七句話,她不好過,定然也不會讓弘歷好過。
臣妾最初是得皇上恩典,從宮女侍奉了皇上,若不是皇上一路扶持,一手調教,臣妾也走不到今天。臣妾落到今日這個地步,真不知道是皇帝自己看錯了人,還是跟皇帝學的不夠好?
反咬一口。
我始終以為,善與惡相見,吃虧的大多是善。唯有惡與惡相見,才能見其真章。
弘歷跟如懿的對決,次次敗的都是如懿,如懿傷心欲絕,痛苦非常,直至最后的自戕,她都是帶著遺憾的。
而弘歷照樣新人不斷,對如懿充滿了怨和恨,甚至于連如懿的兒子十二阿哥都不想多見。
真情遇上假意,吃苦受難的自然是那個付出真情的人。而虛情假意的那個人,在付出真情的人面前,不會感到慚愧和后悔,還會覺得對方始終不對。
可一旦弘歷遇到了跟自己一樣虛情假意的魏嬿婉,惡與惡的對決,才是真的精彩。
他歷數魏嬿婉的錯,魏嬿婉便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了他的身上: 我就是跟你學的,我什麼樣,你就什麼樣。我若有錯,你便是我錯誤的起源。
臣妾說得有錯嗎?而且哪里就是臣妾了,這宮里明里暗里傷天害理、做盡惡事的,就只有一個臣妾麼?后宮里謀害皇嗣的不止我一個女人。若非你貪心戀舊,視我們如玩物,誰會愿意這般心狠手辣?這些惡事,不都是你造成的。是你逼我的,是你。是了,這宮里疑心最重的是你,剛愎自用是你,心胸狹隘是你,貪歡好色也是你。說我害了那麼多人,其實他們都是死于你手。
給自己的惡找理由。
越是惡人,越是不會覺得自己做錯。她會覺得她之所以做錯,都是別人的錯。
弘歷在跟如懿的爭執中,把自己的涼薄和錯誤,歸咎于無父母之愛,無兄弟之情,歸咎于自己見不得光的身世。如懿無計可施,只能傷心,只能斷發。
可當弘歷遇到的是魏嬿婉這樣的女人,魏嬿婉便有樣學樣了。你弘歷把自己的錯誤,都歸咎于身世,我魏嬿婉就可以把所有的錯誤歸咎于你。
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,若不是你的提攜,若不是為了在你這里爭寵,我也不會變成這樣。
你罵我害死了那麼多人,可其實,我之所以能害人,都是你一手提拔的。
弘歷在如懿面前處處爭鋒,到了魏嬿婉這里卻敗下陣來。所謂,惡人自有惡人磨,往往就是如此。如懿是磨不了弘歷的,因為弘歷總是有無數的理由等著她,而魏嬿婉把這無數的理由,都還給了弘歷。
這段話,可謂是魏嬿婉的椎心泣血之言。
她要死了,她不好過,也絕不讓弘歷好過。既然要死了,就狠狠地罵弘歷一場: 你才是最壞的那個人,你才是罪魁禍首,我是被你逼的。
其實這麼些年,臣妾知道,皇帝不過是把臣妾當成您的一件玩物,一個給您生孩子的工具,對臣妾未曾有過半分真心。不過也沒什麼,您身為男子,身為夫君,也從來沒得到過臣妾的心。不只是臣妾,身為男子,身為夫君,你可從來沒有得到過多少真心。便是你身邊人,有幾個是真心待你?也是,待你真心的那些女人,不都毀在你手里麼?孝賢皇后,舒妃,還有如懿。你一個個逼死了她們的真心,比要了她們的命還狠毒。
你,比我更可憐。
對你不真心的我,你百般寵愛。對你真心的人,卻都被你逼死了。你才是最可悲的人。
魏嬿婉一句句指出弘歷的可憐,弘歷的糊涂。直到此刻,在魏嬿婉的罵中,弘歷才不得不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。
他寵錯了人。
他寵愛的魏嬿婉竟然對他沒半分真心,而只是利用他。而那些對他真心的女子,都死了。
孝賢皇后、舒妃、如懿這些待他真心的人,一一在他腦子走過,這些女子都是對他最真心真意的人,可惜他并沒有好好地對待這些女子。
他竟給了魏嬿婉這樣的女子寵愛和權勢。他想要后悔,可是太晚了。
惡人,因為太清楚了那惡,于是從不會癡傻地付出愛,而是善于向惡人謀利。
魏嬿婉只愛她自己,當她遇到了也只愛自己的弘歷,她馬上就看透了弘歷。她從來就沒對弘歷付出過半分真心,她對弘歷始終都是攀附和利用。
我始終認為魏嬿婉的「爭寵」沒錯。爭寵本就是后宮女子的生存之道。況且,弘歷對她并不真心,只是把她當奴才,當玩物。既然如此,魏嬿婉與其對弘歷真心,不如就爭寵,從弘歷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權勢和富貴。
弘歷覺得他能站在高高的位置上,把魏嬿婉當成草芥一樣。可是,魏嬿婉卻告訴他: 這個草芥,也從來都看不上你。
殺我?好啊!但你還能殺了永琰,殺了我們的孩子麼?皇上,多少皇子死在你這個阿瑪手里了。你已經那麼老了,要動了永琰,連個繼承皇位的出色的孩子都沒有了。當然你也可以給別的兒子,瘸了的永璇,胡作非為的永瑆,還有那個生母都和你斷發離心的永璂,小心這萬里江山都被他們給敗光了。
你,是個失敗者。
惡人從來都知道惡人的軟肋,于是,她不會只是防守,而是備下了對方最致命的殺招。
弘歷老了,可是永琪死了,除了永琰,弘歷再也沒有更出色的兒子了。
后繼無人,從來都是弘歷的隱痛。因為這彰顯了他的福薄。是因為他做錯了事,他的子孫才會如此艱難。
沒有人敢于去戳弘歷的這種隱痛。即使剛直如如懿,都是不會說的。
可是魏嬿婉說了: 都是你的惡,才導致了子孫如此。而我的兒子,是你唯一的指望。只要有我的兒子在,我就永遠不算輸。
魏嬿婉從來都是與虎謀皮,可弘歷何嘗不是與狼共舞。他最后知道了魏嬿婉的真面目,可是他最出色的兒子永琪,已經被魏嬿婉害死了。他讓魏嬿婉有寵有子,有了抵擋自己的能力,就如同此時,魏嬿婉能如此肆無忌憚地痛罵他。
而他卻沒有反悔的權利了,他不得不讓魏嬿婉的兒子繼承大統。
他不敢把永琰逐出門去,因為他已經沒有出色的孩子了。他可以殺了魏嬿婉,可以折磨她,可是他卻再也找不出能替代永琰的兒子。
皇上你是不是很痛心?看你這麼痛心,臣妾忽然覺得好痛快。數年如履薄冰,夜不能寐,這會子真正可以痛快了。
你痛苦,我就痛快。
以惡制惡,從來都會有這種痛快。弘歷熬鷹之人,終于被鷹啄了眼。
如懿目睹過很多次弘歷的痛苦,每一次,如懿就比他更痛苦。
即使知道這個男人不堪托付,但是依舊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是跟這個人相關的。
唯有跟弘歷一樣狠毒薄情的魏嬿婉,她要的就是要弘歷痛苦,弘歷越是痛苦,她就越是痛快。
而弘歷這種人唯有經過這種痛苦,才知自己錯的有多離譜。他不痛苦一下,永遠都不知道,他到底做了什麼,他又失去了什麼。
弘歷知道了如懿的冤屈,知道了永琪的慘死又算什麼呢。如懿又不是沒被冤枉過,弘歷最愛的女兒,也已經死了。可是,她們的死,從來不會讓弘歷真正地反省自己,真正地覺得自己錯了。
唯有魏嬿婉的痛罵,才能讓弘歷清晰地看到他的錯。是他,一手提拔了魏嬿婉這樣的女人,是他選擇了相信魏嬿婉,相信自己的疑心。
弘歷被魏嬿婉罵得失去了僅剩的平和,他目光如劍,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出幾個洞來。
可是大錯已成,弘歷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了。
他曾覺得自己是九五至尊,人人都該仰望他,人人都該是他的奴才,包括愛他的女子,包括他的孩子。可即使九五至尊,有些錯,鑄成了,也再難挽回。
弘歷,此生唯有悔恨了。
皇上,我能害的,無非是如懿的身子。要不是您,誰傷得了如懿的心呢?誰能與她生死長離,再不能回頭呢?
你痛苦,我要讓你更痛苦一點。
魏嬿婉太清楚弘歷的心了,她知道弘歷對如懿的感情是不同的。
弘歷和青櫻一起相攜走過了青蔥歲月。年輕時候的青櫻,是弘歷永遠的夢。他自己也說,他永遠忘不了站在櫻花樹下的青櫻。
他們的墻頭馬上,他們的紅荔青櫻,他們曾經有多美好,他們的蘭因絮果就有多遺憾。
魏嬿婉知道,弘歷最恨的就是她害了如懿。可魏嬿婉并不想自己承擔了這罪責,她把更大的錯推給了弘歷。因為,她一個小小的妃子如何動搖如懿的皇后之尊。
唯有弘歷,是他的多疑,是他的無情,是他一次次的掌錮和傷害,讓如懿再無求生之念。
魏嬿婉要讓弘歷知道,她只不過是害了如懿的身子,真正把如懿逼到絕路的是弘歷。
是弘歷的多疑和無情,逼死了如懿。
弘歷終于再也受不住這刺心之語,他喃喃凄楚:「如懿,是朕對不住如懿。」
自如懿死后,弘歷從未覺得自己做錯。他從心里對如懿既恨且怨,唯有到了此時,他才真的開始后悔。可是,他的后悔何其短暫。
他馬上開始反擊魏嬿婉,凌云徹死了,魏嬿婉的母親也死了,魏嬿婉的兒女都不親近她。他想要告訴魏嬿婉,她也會下場悲慘。
可惜,魏嬿婉早就不在乎了。
我是眾叛親離,你何嘗不是孤家寡人?你不覺得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麼?
我錯了,你更錯。
我是惡人,你就是更惡的人。我們從來都是一種人,若我敗了,也代表著你徹底敗了。
魏嬿婉眾叛親離,弘歷孤家寡人。他們都是只愛自己的那種人。
在讀《如懿傳》的時候,我始終在想,在這深宮之中,女人的愛自己和愛別人,到底哪個對,哪個錯?
愛自己對。
魏嬿婉的愛自己,永遠比如懿的為了弘歷放棄自己和愛自己的人正確。
魏嬿婉的積極爭寵,永遠比如懿的只求一份真心對。
我寫了兩篇關于魏嬿婉的文章,第一篇我寫她爭寵的正確,愛自己的正確,因為這深宮本就該爭寵,因為對著弘歷這樣薄情的人,本就該愛自己。
歷史上的魏嬿婉十年生六子,恩寵不斷,從來都是一個成功者。
可我不得不承認《如懿傳》里的魏嬿婉是個壞人。我不否認她是壞人。
其一,我們可以愛自己,但不能因為愛自己去肆無忌憚地害人。
其二,別人犯了錯,并不代表我們就可以犯錯,也不代表我們的錯就成了對。
其實魏嬿婉說的很對。弘歷從來都跟她是一路人,而弘歷和如懿從來都不是一路人。
有些人覺得愛情比合適重要,其實,道不同不相為謀,從來都適合婚姻。
代表者: 土屋千冬
郵便番号:114-0001
住所: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
資本金:2,000,000円
設立日:2023年03月07日